[特寫] 如蝦添翼 之 蜂鳥鷹蛾戰記 (5) (完結篇) - Macroglossum stellatarum

Macroglossum stellatarum
(Also known as the Hummingbird Hawk-moth)
長喙天蛾 (蜂鳥鷹蛾)
Canon EOS 5D Mark II
Canon EF 100mm F2.8 Macro

Shot in Taipei, Taiwan
F5.0, 1/1000 sec., ISO 1600
Shooting Time: 15:06

這個完結篇要整理與紀錄整個拍攝過程的技術重點, 以及更重要的戰略規劃(strategic planning).



龍貓公車

一年前在自家露臺看見這蛾悄然出現在黃昏暮色, 盤旋(hover)在花朵之上, 長長的吸管, 身上覆蓋羽毛, 尖嘴且有尾翼, 就跟大多數人一樣, 驚為蜂鳥. 後來在網路上被網友教訓, 說台灣沒有蜂鳥, 果然網路一查, 又改驚為天蛾. 驚來驚去, 不變的是拍不到.

記得有一天下午發狠, 重裝攝影器材架上, 苦守寒窯等候, 等等等等等... 一直等到烏鴉鬼叫, 寒蟬淒切, 天光昏暗, 肝火上升, 蚊蟲繚繞, 就是不見天蛾降臨, 忍不住責怪相機太爛、風水太差、八字不對, 便安心的放棄了.

還記得高中追女生, 那時候領悟出一個大道裡... 如果一個漂亮女生今天幾點走過某處,明天大約這個時間, 她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機率很大, 如果明天沒出現, 下週同一個weekday出現的機率也很大. 我把這個人生的大道理用在這長喙天蛾身上, 竟然適用!

原本發現傍晚五點前後, 就會飛來一隻採蜜, 但天色已暗, 怎麼拍也不清楚. 後來天氣入秋, 較為涼爽之後, 每天下午兩點、五點, 都會飛來. 有一回我在雨中佇立傘下等候這小傢伙, 忍不住想起宮崎駿的龍貓公車, 當華燈初上、細雨霏霏, 這班車很神奇的準時來到, 那感覺有點夢幻, 懷疑自己是否想像力太豐富.

查了幾篇中文網頁, 關於這蛾的文章, 通常講的都大同小異, 不是驚嘆牠像蜂鳥, 就是說牠飛的多快多難拍, 要不然就是說牠的特徵、尺寸、孵化的過程, 至於牠的習性如何, 可能是我不善搜尋, 都沒看到文獻紀錄. 但我觀察的次數已經使我產生信心, 兵書上說: 因糧於敵, 我把這個概念轉個方向, 整個拍攝計畫的核心, 就是: 供糧予敵.

[註]
後來在Wikipedia文獻中證實長喙天蛾這個行為, 引用如下:
"They are reported to trap-line, i.e. return to the same flower beds at about the same time each day"

Quoted from: Macroglossum stellatarum


另外一篇不錯的文章也有同樣的觀察:
"Apparently, this species also has a fine memory, as individuals return to the same flower-beds every day at about the same time (Pittaway, 1993). (See also Heinig (1981a, 1984).)"

Quoted from: MACROGLOSSUM Scopoli, 1777


成也馬纓丹, 亂 也馬纓丹

馬纓丹是蜂鳥鷹蛾喜歡的花蜜來源, 原本我就有栽種. 馬纓丹是關鍵!
看網路上多數的天蛾照片及po文, 泰半是野外拍攝, 追趕驚呼, 拍的蛾心惶惶, 攝影者的心急都寫在照片上, 網路上有成千上萬張, 清楚的卻沒幾個, 原因是牠的飛行速度是昆蟲類數一數二的(據說可達40Km/hr), 我曾見過從取景窗一抬頭 牠已非到十公尺之外. 即便這是長程運動的速度, 平常飛行時要拍牠, 大概只能碰運氣, 強行追趕, 到牠開始滯空吸食花蜜, 攝影者好不容易穩定下來, 拍沒幾張, 牠又要移往下一朵花了.

因此, 我的供糧予敵的策略, 不僅花要多, 而且每朵一定要汁多湯濃花大蕊, 重點就是不僅要吸引牠來, 而且還要牠留連忘返:


1. 花一定要多, 馬纓丹屬色彩濃艷的花朵, 這種花朵通常味道極淡, 光是味道不足已吸引牠來. 牠是透過視覺來尋找花朵的, 花不夠多, 牠可能捨棄這一小小塊花田.

2. 光是花多沒用, 若牠在每朵停留時間太短, 根本就只是窮於追蹤對焦, 所以每朵花還要飽滿! 才能利用牠滯空在花的上方的短暫時間拍照.

這是最重要的戰略規劃了, 如果只是想碰運氣, 花不多也可能吸引牠, 但考慮利用牠會於每天固定時間到訪特定花田這個習性, 可以想像牠心裡一定有兩個東西, 一個是map 地圖, 一個是schedule 排程. 除非附近的食物不夠, 否則合理的推論是, 牠不可能到訪map上的每一處花田, 否則就無法meet 牠的schedule. 假如這個前提是正確的, 花不夠多的, 或者花況不佳的(例如花朵已經大量凋萎), 就會在牠的排程名單裡刪除.

另外一個可能引起牠把某個花從排程裡刪除的原因, 見稍後.

不一定非要馬纓丹不可, 其他蜂鳥鷹蛾喜歡的花卉還有很多, 牠飛行的方式跟蜂鳥相似, 需要很高的熱量, 因此牠偏愛花蜜很多的花朵, 才有採收的經濟效益, 這無涉心機, 純粹生存法則. 牠很喜歡有很多小花朵組起來的花類, 菊花牠也很愛, 網路上找牠的照片, 就會連帶看到吸引牠的花種.

我一共種了兩條花盤, 共八棵馬纓丹, 開了超過100朵. 天氣開始轉涼(天蛾不喜歡太熱)後開始施肥, 很需要澆水, 沒下雨就要天天澆水, 只要看見葉子在白天下垂就不對. 但也別像灌蟋蟀一樣猛澆, 可能導致花蜜甜度不夠, 就像荔枝的甜淡一樣.

種植馬纓丹這種野花有個很大的缺點, 就是長的很亂. 但若希望藉馬纓丹吸引昆蟲, 就不能修剪, 馬纓丹越亂越開花, 因為花朵只長在嫩枝尾端, 只要一修剪, 通常要等兩三週甚至更久, 才會再開花.




看 天 吃飯的傢伙

備妥馬纓丹流水席大宴之後, 並非就能端著相機以迎嬌客. 天蛾看天吃飯, 天候不對牠會躲在林子裡睡大覺.

網路上一般的說法是牠偏好於清涼的晨昏出沒. 這點沒有爭議, 但若說中間時段不會看見則不然, 我在下午一點半到五點之間都看過. 只是晨昏以外的時段, 來訪的時間固定性較低, 不若晨昏那樣穩定. 至於早上情況怎樣, 由於我拍攝的這段時間, 早上都非常的"忙碌", 所以不知道.

由於牠不似蜜蜂或其他蝶蛾, 吸食花蜜時絕不停沾在花上, 而是滯空飛行, 因此牠需要高速振翅. 根據Wikipedia文獻, 有人測得牠胸口的溫度最高接近攝氏45度, 幾乎是昆蟲的高溫極限. 這個特性使牠在高溫天氣會變的懶洋洋的不想動, 我曾未在酷熱的中午見過牠. 但是網路上有很多天蛾的照片都是sunny 的氣候拍攝的, 因此溫度才是關鍵因素, 不是陽光或時間.

牠不太怕下雨, 颱風來前幾天秋雨飄搖並沒有使牠卻步, 但是雨轉大牠一定消失. 牠很可能是延著牠的棲息地周遭覓食, 一旦天氣有變, 就迅速躲回棲地藏身. 下細雨反而不要放棄, 見到牠的機會只會更多.

牠的到訪可能是固定排程的公車班次, 也可能只是零星到訪.
大雨, 酷熱, 都會打亂原本穩定的天蛾公車時刻表!!

雖然如此, 但拍攝的過程, 老早就捨棄黃昏的"公車班次", 因為就算拍到, 也都模糊不清, 不如抄一碗清茶, 靜靜欣賞.




Telescope Lens or Macro Lens ?

一開始我選擇使用70-200mm F2.8L的鏡頭, 但效果不彰, 晃動嚴重, 放大倍率不佳導致解析度不甚滿意. 改用100mm Macro F2.8, 發現竟然可以靠近牠到無法對焦的最近距離之內(<30cm), 近到我要是青蛙可以伸舌頭把牠給...

My Canon EF 100mm F2.8 Macro
Shot with Canon PowerShot G9

100mm macro F2.8的機動性比較高, 不用腳架, 改以高速ISO 伺候.

但這有個小要訣, 稍後再述.




唯快不破, 緩則圓

聽起來好像相反, 實是相輔. 重點是機裡速, 機外緩.

My shooting settings on 5D Mark II
Shot with Canon PowerShot G9

相機裡要有四快:
1. 對焦要快, 2. 快門要快, 3. 連拍要快, 4.卡片寫入要快

對策是:
1. 用中心點對焦(有雙十字+兩對斜角輔助對焦, 100 Macro有F2.8光圈, 因此有額外兩組輔助對焦)
2. 拉高ISO
3. 使用高速連拍(EOS 50D, 60D, 7D更快!)
4. 使用高速讀寫記憶卡


My CF Cards, use only the ones of 300X or higher speed

上圖是我記憶卡的一部分, 拍天蛾的時候我只會使用讀寫速度為300X或以上的卡片, 否則在高速連拍時等候卡片寫入, 會把人急死. 撰文的此時, 市面上CF卡已經有600X甚至更高的了.





快門速度的選擇, 要看希望蛾的翅膀成像有多清晰. (左圖: F4.0, 1/2000 sec., ISO 2000). 若希望高一點的凝結度, 1/2000 sec.是個"入門"速度, 否則, 1/1000 sec.也有一些機會拍的"有點清楚". 若不考慮翅膀, 由於蛾身體在吸食花蜜時, 翅膀的揮動會讓牠的身體不斷震盪, 加上吸允花蜜時吸管的震動, 在macro 鏡頭內都會被放大檢視, 最好選在1/500 sec.以上為佳, 越高越好.





相機外, 緩則圓.
相信很多人一看蜂鳥鷹蛾一來, 相機舉起就衝上去拍, 此舉常會把蛾給嚇跑. 剛接觸一隻蛾, 最好的距離在兩個手臂長的距離範圍外, 慢慢拍, 慢慢靠近, 此時蛾會"認定"攝影者沒有威脅性, 甚至會飛到短於macro鏡頭對焦範圍之內的花朵上. 如果一開始就想拍的很近很大, 結果往往是耳朵聽到像蜂嗡的一聲, 一轉頭蛾已成為遠處一個黑點.

能夠從容的"慢慢"靠近, 關鍵就在之前所提的 -- 花要多.

萬一嚇到蛾, 立在當地, 不要有大動作. 有很多情況, 蛾會先迅速拔高, 在上方幾公尺的地方盤旋幾秒鐘, 牠考慮了一會, 可能會選擇飛下來繼續.

但是, 如果嚇到蛾, 牠並沒有飛高盤旋, 而是直接飛走, 通常這就代表game over. 不但今天都不會再訪, 很可能這塊小花田從此自牠的schedule排程中刪除, 我的經驗是明天此時, 也不會見到牠, 如果遇到, 也不會是同一隻.

另一種戰術運用則更十拿九穩: 在安排的花田饗宴裡, 挑幾朵彼此靠近又新鮮盛開的花球站好位置, 距離兩個手臂長. 當蛾來時, 通常會選離人稍遠的花蕊開始hover的行為, 就接近小半步拍攝. 蛾會在花球之間跳躍飛行, 幾秒鐘後拍攝者可以在接近小半步, 等到蛾覺得拍攝者沒有威脅時, 終究會移轉到那守株待兔的幾朵之上, 那時後拍攝者的位置已經相當靠近了, 就可以清楚的拍攝. 一開始太貪心緊挨著花站著等, 可能使膽小的蛾不敢接近.


取太極, 忌詠春

當蛾與相機接近到50cm 之內, 就是整場戰役的決勝盤了. 距離遠一點無所謂, 距離短於50cm 之後, 最好避免像葉問2 魚市場的雙刃, 迎敵快速轉向, 非常容易把蛾嚇跑, 其實不要說蛾, 我如果被這麼近距離一隻黑漆漆的大鏡頭赫然直指, 說不定也會逃走. 在這個距離之內, 追蹤移轉鏡頭的動作最好如太極, 忌詠春, 當發現蛾可以安然的在你眼前20cm 內振翅, 聽的見那微小的嗡鳴聲, 這種被信任的感覺, 無價!

說很簡單, 實際拍攝時很容易急, 就忘了這點. 本文截稿前一天, 一隻蛾離我不到30cm, 要拍牠驚覺忘了拿下鏡頭蓋, 慌張取下, 然後捧著相機的雙手像詠春一樣手刀揮出, 蛾從我眼角飛出, 迅速逃離, 速度之快, 我連牠往哪裡飛都沒看見, 呆在當下...




閃燈無用

不論是機頂內建閃燈或是外接閃燈, 一般快門同步速度約在1/60 ~ 1/250 sec.之間(視相機廠牌而定). 這邊使用的快門速度都遠快於此, 使用M 模式下, 當快門打開又關起, 閃燈都還沒擊發, 有閃光等於沒有. 若不使用M 模式, 快門同步又降低了快門設定, 補了光卻更模糊, 又干擾蛾的進食.

利用牠每天差不多時間會來訪的特性, 我打過固定光源補光, 並沒有因此使蛾不靠近, 但是否會使蛾比較緊張我沒有結論, 因為那次我把蛾給嚇跑了.

Macroglossum stellatarum
(Also known as the Hummingbird Hawk-moth)
長喙天蛾 (蜂鳥鷹蛾)
Canon EOS 5D Mark II
Canon EF 100mm F2.8 Macro

Shot in Taipei, Taiwan
F5.0, 1/1000 sec., ISO 1600
Shooting Time: 15:06

佛告誡菩提: "凡有所相, 皆是虛妄. 若見諸相非相, 則見如來." 我雖不信佛教, 但這話有深意, 尤其是拍昆蟲macro 的人, 追逐表相, 拘泥一方, 往往只見如花, 不見如來, 以此自惕.

與這蛾相處一季, 與其說是戰記, 不如說是探索, 與其說是較勁, 不如說是學習, 學習用蛾的觀點來接近蛾, 這很像釣魚, 趣味就在猜透對方的心思, 但攝影的好處是不必引起對方的痛苦.

從此後, 我可以說我也有我的龍貓公車, 暮靄晨昏, 我可以召喚牠來, 絲絲細雨中, 佇傘以待.


最後,
我學星際爭霸戰Star Trek 裡的Spark 對牠們祝福: "Live Well and Prosp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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